日本的木文化与竹文化

　南北长长地连在一起的日本终年被一片丰富的绿色所覆盖。从上面鸟瞰，但见湛蓝的海洋中不时掀起道道白色波浪，浮现在海面上的日本列岛犹如一串晶莹闪亮的绿宝石自南向北延伸。蓝色与绿色交相辉映，此情此景，多么令人神往啊！

　　这片绿色森林中，包含着种类繁多的树木和竹子。日本人祖祖辈辈精心利用它们建造房屋，制作各种各样的生活工具。只要你去这个岛国，你会随处接触到他们的竹、木文化；再呆上一段时间，你便会对他们的这种竹、木文化的繁荣与发展感到吃惊。

　　日本人自古以来对树木就有着一种独特的信仰，他们认为树木中附着一种精灵，管它叫做“木灵”（kodama），树木则是神从天上降落地面的媒体。他们对树木的这种信仰就是在树木被采伐以后也依然不变，原木（即原色木料）作为清净而有灵性之物受人尊重。

　　坐落在日本三重县东部有一座伊势神宫。此神宫是日本皇室的宗庙，是日本人最为崇敬的地方之一。由内宫（又称皇大神宫）和外宫（又称丰受大神宫）组成，前者主祭据说是日本皇室祖先的天照大御神，后者主祭供应天照大御神食物，掌管诸种产业发展的丰受大神。两宫相距5公里，沿着参道踏进这座四面被森林环抱的内宫时，你会顿时产生一种不可言明的神圣感和庄重感。1944年，内宫整修一新，用原色木料翻修过的御正殿显得那样清洁、神圣能够，自然而又美丽的木纹清晰可见，阵阵清淡的杉木香气随微风扑面而来，与中国常见的朱漆庙宇所迥然不同的是，这里找不到一丝涂漆着色的痕迹，更是闻不到令人反胃的油漆气味。再也没有比原色木料的木纹和清香更能体现神宫的清洁和神圣的了！

　　由原色木料建成的伊势神宫不过是日本原木文化的一例而已，在日本，你可随处看到从原木建造的住宅到形形色色的用原木制作的器具。在塑料制品泛滥的当今，日本人益发向往飘散着清香气息的原木那又白又嫩的木纹。奈良有一家吉野木器厂，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从房屋柱子、拉门、盛酒木器到小小的牙签座等等种类繁多的木制品，无一样是油漆的。而之所以选择吉野杉做木器，缘于吉野杉是日本有名的杉树，木质坚硬，木纹潇洒，最适合用作建材和制作原木器具。

　　众所周知日本千千万万家庭中都摆有神龛，这祭神神龛也是用原色木料建造的。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是一个小小的然而又是最最神圣的圣域，其建造材料当然非原色木料莫属了，因为在日本人眼里，只有原色木料最代表神圣。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在日本大街小巷里，开设着许许多多日语里成为寿司屋（sushiya）的寿司店。在这些寿司店里你不难发现，从厨师的工作台、砧板到柜台,全是清一色的原色木料。提到砧板，中国人以龙眼数砧板为最，但日本人最喜欢使用的是扁柏砧板。这种扁柏，木纹美丽，又有不伤刀刃的恰到好处的软度，且常年散发特有的一种清香气息。坐在原木柜台前，一面与原木案前熟练地操作的老板聊上几句，一面品尝按自己口味请老板当场摆做的各式寿司，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在来谈竹文化。早在日本平安时代（794-1192年）时期，日本就流行着一个名叫“竹取物语”（“采竹物语”）的故事，讲的是一名采竹老翁从竹子里发现一个仅仅三寸长的小女孩，没有多久，这小女孩便成长为一个在太阳下熠熠发光的美丽少女。与此同时，老翁从竹子中不时取得黄金，从此富裕起来。远近贵族们络绎不绝地前来求婚，皆因解答不了少女提出来的难题而失败。后来帝王也闻及此事，派人前来求婚，无奈此女原是月界仙女，不久便要返回月界。帝王在仙女升天后，派兵将仙女留下的长生不老之药和留给他的信付之一炬。传说焚烧的地点就是富士山，至今山顶上还在袅袅冒烟。

　　这个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日本古时候的竹文化：古时候，那些采伐竹子，制作竹器特别是簸箕等沿村叫卖的竹匠（故事中的采竹老翁），在贫困的生活中仍然经常摆弄着清纯而富有神秘性的竹子，靠制作簸谷类（谷类是古时候庶民生活的中心）的簸箕营生。人们深信，这簸箕是件神圣的器具，附着谷物的精灵，这些竹匠们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依靠这竹子的精灵、簸箕的精灵得到财富，过上幸福的生活。于是，这个从竹子中得到相当于福神的仙女并且日渐富裕起来的采竹老翁的故事代代相传，家喻户晓。

　　抑或是竹子自身的迅猛异常的生长力和繁殖力，也抑或是那富有神秘色彩的空洞（例如从中能诞生美丽的女子，能产生黄金）所吸引的缘故，在日本,竹子自古以来被人们如同树木一样视为清洁而神圣之物，被广泛使用于日常生活之中。就拿筷子而言，日本就有这方面的独特的文化。筷子原诞生于中国，后向朝鲜、日本、越南等周边国家扩伸。在日本，不同的用途有不同的筷子，日本人称其为“晴*箸”（halenohashi“隆重的筷子”之意）。在民俗仪式中所见的筷子多以清洁干净的原木或青竹制成，被视为神灵依附之物，而新年和其他庆祝活动时则使用名为“太箸”（hutohashi）的粗筷，这种中间鼓起，两头都可使用的筷子据说一头由神使用，另一头由人使用。在日本与神交流、神人合一是祭祀的神圣的宗教意义，这种宗教思想在“太箸”上也得到了体现。至于卫生筷子（日语里称为“waribashi”），则更是筷文化中的一朵奇异的花朵，尽管现在已经普及于世界，但不要忘记，世界上首先发明这种一次性筷子的就是日本人。小小的一个构思却是日本人喜好清洁感的最大的佐证。尽管现在的卫生筷子几乎都用原色木料制作，但我们不妨把它看作竹文化的一种延伸。

　　除了日常生活中的这种筷子以外，竹子在茶道和祭祀等庄重的仪式中更是必不可少。茶道中使用的茶勺和茶刷就是用青竹制就的。在茶道这样庄重肃穆的仪式整个过程中，那制作精细的茶勺和茶刷十分引人注目，茶人就是用茶刷一遍遍调匀抹茶，用茶勺依次将恰到好处地调匀的抹茶舀到客人的茶具中去的。茶道中为什么称茶勺和茶刷是代表人格的象征性工具，其个中道理想必各位应该有所领悟了。

　　关于这茶勺和茶刷，有一段记载。据说茶勺的历史可追溯到中国唐代。陆羽的《茶经》里就有茶勺的记载。中国的茶勺形状较短，且材料以金属为主。茶勺传入日本后，形状逐渐变长、变窄，材料以竹子为主，茶勺原则上由茶人按自己的审美观选材、削制，历代的大茶人都在茶勺上留有自己的名字。在茶道仪式中，有欣赏茶勺这一项。至于茶刷的历史据说可追溯到中国的宋代，当今日本茶道中使用的茶刷起源于著名茶人珠光。曾受珠光指导的奈良高山乡的茶刷制造业至今仍是日本茶刷业的大本营。茶刷的尺寸没有严格的规定，可根据茶碗大小分别定做。原材料为竹，削成里外两圈细竹丝，外圈展开之后向里裹，里圈则要伸直再向外拢，做工十分精巧。这种茶刷原则上是一次性消费品，重大的茶事上必须使用新茶刷，以表示圣洁。这是见诸于茶道中的竹文化，下面再来谈谈神社中的竹文化。

　　日本的神社入口处都有一洗手处，那里放置的勺子有用竹子做的，也有用原木做的，洁净的竹子或是原木与神社庄严的气氛最为吻合。神社中举行的祭祀仪式，则有许多是离不开青竹的。每年的新年伊始，京都南部的八幡神社都有一个别开生面的祭祀仪式。当地有一个风俗习惯，在“小正月”（阴历正月十五前后三天）里，神社内举行一个焚烧门松等新年饰物的仪式。是日，祭祀中央十字形地支起两根被称作是“御神木”的带叶子的青竹竿，仪式就围着“御神木”进行。人们手持新年饰物列队等候将这些饰物扔进熊熊烈火。新年饰物有的是为了迎神，有的是为了祭神，焚烧这些饰物自然要有一个庄重的仪式，由青竹支起的呈十字形的“御神木”便是这一庄重仪式的象征，而从这一象征中我们不是可以窥见由竹子支撑的日本人的一种理念和他们独特的精神世界吗？

　　日本的竹木文化的发展固然依赖于富有杉树、扁柏等优良木材和各类竹子的自然条件，但它与日本人作为清洁、神圣之物喜好、崇拜原木的纹路和挺拔的竹子这一审美意识和其民族性也有密切关系。一个民族独特的文化总是与其审美意识和民族性相关，日本的竹文化与木文化不最好地说明了这一真谛吗？